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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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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把山核桃碎成了渣子, 不能吃了。

霍釗陡然松開手, 任由手裏的碎渣嘩啦啦地掉,掉在石桌上、地面上, 掉光後一收拳, 才驚覺掌心仍沾著許多。

這世間沒有“一幹二凈”的說法, 北雁南飛尚且留痕,花開花落掩不住一縷遺香, 有的, 是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”。

霍釗索了唐禎夫婦的性命, 當年事關謀逆, 未聲張, 奉的是皇上親筆的密旨。之後得知真相也好,愧疚多年也罷,他從未想過當作無事發生。

人,是他殺的, 此乃不爭的事實。

“你……”霍釗怔忪良久, 專註而錯愕地盯著容落雲看, 姓唐,單名一個蘅字……他得問個清楚,張口出聲,卻掂不清半字。

容落雲亦盯著霍釗,視線相撞時對方的神情,驚疑的目光, 以及此刻發不出聲的躊躇,他全都看在眼裏。他覺得,霍釗與陳若吟太不同了,陳賊瞇瞇眼睛便奸相畢露,猖狂,惡毒,叫他怨恨填胸,恨不能將其千刀萬剮。

可霍釗,與其說是威嚴迫人,不如道一句正氣凜然,容落雲見識過霍臨風號令兵馬的模樣,和為百姓奔走的模樣,那份沈穩擔當想必像極了父親。

容落雲想,這樣的一個人,金戈鐵馬大半生,說過“若為萬民而戰,勇往無懼之大將也”,為何偏偏是取他雙親性命的兇手。

烹好的雪針茶逐漸涼透,管家瞧出端倪,屏退周遭伺候的下人。對峙半晌,就在霍釗動唇欲言,準備真真切切問個明白時,容落雲率先開口:“密函一事最為要緊,切勿耽擱。”

霍臨風了解其意,跟道:“爹,去書房說罷。”

霍釗的話堵在喉間,被動地、遲鈍地點一點頭,壓下萬般思緒,側身擡手,朝身後的屋門做個“請”的姿勢。

一老二少進了屋,廳廳室室都安靜,到書房,霍釗在圈椅中落座,似是不知道看哪兒,便看著案上的小銅爐。

霍臨風掏出密函,奉上:“爹,你瞧瞧。”

霍釗接過,餘光掃視周圍,低聲訓斥道:“不懂規矩,給唐公子斟茶。”

“容落雲”這名已鐫刻心上,忽稱“唐公子”,霍臨風極其不習慣。他答應一聲,待容落雲坐下,親自為其斟茶。

茶水從壺嘴傾入杯盞,潺潺的,能遮蓋些聲響,霍臨風趁勢悄悄地說:“之前我已坦白,唐太傅的一雙兒女仍在世間。”

容落雲擡眸,小聲回道:“所以你爹方才已經明白?”

霍臨風說:“你若說叫容落雲,我爹便立即明白,你說的本名,他大概也猜到了。”斟好茶,他揭開桌上的小蓋盒,裏頭點心二三樣,還有新做的糖漬花片。

這邊悄悄,那邊霍釗已讀罷密函,問:“這封信當真是從丞相那兒得來?”重臣與蠻夷相勾結,乃通敵賣國,必定不能有丁點含糊。

霍臨風在桌旁坐下:“密函非我所得,還是讓落雲說罷。”

這一句漏了嘴,霍釗乍然凝眸,方才在院中僅是猜測,一旦確定只覺驚慌得厲害。容落雲卻淡然,似乎無事發生般,平靜地說:“中秋節前後,長安城傳遍塞北初戰大捷的消息,中秋當夜,陳若吟便寫了這封密函。”

霍釗強自回神,稍一思慮便知:“這招引蛇出洞行得妙,敢問是哪方所為?”

容落雲端起杯盞:“在下做的。”低頭啜飲,飲罷,仍盯著地毯上繁覆的花紋,“霍家與丞相彼此制衡,故陳若吟欲除之而後快。”

將相不睦已非一朝,霍釗清楚,只是他未料到,陳若吟敢犯通敵的大罪。覆又低頭看密函,他道:“老夫與陳若吟勢同水火,但他在信中強調,此番戰爭要取臨風的性命。”

容落雲有些支吾:“據陳若吟所言,一來,是因為臨風掛帥,乃平亂的主力,二來,他懷疑臨風與不凡宮為盟。”

他未提及三皇子,不願暴露自己,也不願讓霍家與睿王有牽連。霍臨風在一旁靜聽,問霍釗:“爹,密函中怎麽說?”

霍釗回道:“阿紮泰手下有一支‘螭那軍’,陳若吟說時機已到,命螭那軍出征奪你的性命。”

房中陷入沈寂,螭那軍出征,奪取性命,然而未交手,戰場之上便勝負未分,為何陳若吟所言,仿佛螭那軍一定能獲勝?

霍臨風琢磨道:“那支螭那軍若真的比咱們厲害,為何年初惡戰時不曾露面?倘若乃戰後培養則更不可能,一支精銳的養成少則三五載,絕非一蹴而就。”

霍釗說:“阿紮泰與欽察部族聯姻,也許是欽察的精騎。”

無論如何,既然知曉便需加強防備,霍釗決意命霍驚海明日歸營,兄弟二人共同禦敵。他暫且留守城中,以防蠻子聲東擊西,於城中生亂。

霍臨風沒有異議,明日一早便回軍營細作安排。

房中再一次安靜,商討完要緊事,叫人不禁又憶起舊事,霍釗看向容落雲,想問問這孩子當年的種種經歷,在哪兒長大,今後又有何打算?

兀自看著,終究沒有問出口,問什麽呢,他根本沒那份資格與立場。

但有些話不得不說,霍釗道:“孩子,臨風已將你的身份告知,想必你也知道當年的真相。”他站起身來,挺拔莊重得猶如一棵老松,“臨風,為父怎麽說的。”

霍臨風瞳仁兒微渙:“小容,我爹說等你來……”他喉結滾動,口鼻皆酸得厲害,“躬身奉劍,以命償命。”

容落雲目露驚詫,禁不住朝霍釗望去,他知道對方奉旨誅殺,不知詳情,卻難料對方這般坦蕩,竟甘願舍身舍家來償還性命。

兒子主動承認真相,父親主動擔待罪責,怪不得都說一門忠烈。

容落雲顫巍巍地立起身,終究是了結他爹娘性命的人,仇不及狗賊陳聲,可介懷怨恨並無法消除。他扶著桌面,道:“此番前來,是為了臨風的性命,也為塞北將士和百姓的安危,私人恩怨容後再說。”

涉險搶奪密函,千裏迢迢奔赴塞北,甚至暫擱殺父之仇,僅為霍臨風的性命……霍釗既驚,且疑,問:“臨風是我的兒子,你為何這般待他?”

容落雲的手掌離開桌面,不必扶了,他能沈穩並堅定地回答:“於我而言,他先是我看重的人,而後才是你的兒子。”

霍釗有些難以置信:“哪怕知曉真相,也依然看重他?”

容落雲說得更明白些:“定北侯,我與你的仇怨,不會妨礙我在乎他。”眼眸輕移,他望著霍臨風,“反而卻怕,傷了和他的情意。”

這話赤裸又模糊,在乎,情意,那是何種在乎,哪般情意?小銅爐冒著裊裊的煙,檀香氣,寧靜致遠敵不過此刻的暗湧流瀾。

僵持許久,容落雲是客,但知自己在主動一方,他對霍臨風假意訴苦:“還有要談的麽,我腳疼得厲害。”

霍釗這才緩神,欲招來管家,收拾出一方庭院給容落雲歇息。霍臨風阻止道:“爹,讓他住我的別苑就好,也方便我親自照顧。”

霍釗未多想,連連答應了。

霍臨風帶容落雲離開書房,從偏廳小門踏入一截廊子,盡頭拐彎便是花園。兩人隔著一步距離,在旁人看來,只當是主與客的關系。

將到別苑時,霍臨風消弭那一步,彼此的衣衫袍角在擺動時剮蹭,邁入別苑的拱門,他微微擡手,掌心扶住容落雲的後背。

“少爺。”有丫鬟經過,朝他施禮。

霍臨風頷首答應,經小亭,行小徑,徑旁植著兩排楓樹,紅葉正開得繁盛茂密。一寸寸穿行,手掌一分分下移,他攬住了容落雲的腰。

容落雲默不作聲,偷偷看一眼警告,不頂用,反手欲將霍臨風的魔爪推開。推拒著,未發覺已經走到屋前,邁過門檻,他放棄掙紮,只顧著好奇地打量。

咣當一聲,霍臨風將兩扇大門踹上。

容落雲聞聲乍驚,一扭身,被迎面結結實實地抱住。他瞧出來了,打從離開書房,這人一路上憋著勁兒呢,那一步距離已克制到極限,挨住,掌他的背,攬他的腰,若非侯府的仆役多,估摸紅楓小徑便把他抱了。

“你怎的了?”容落雲問。

霍臨風說:“該我問才對,你怎的了?”他揉著容落雲的後腦,幾乎揉散人家的頭發,“你說的那番話……”

容落雲道:“我對你爹說的每一句,皆是肺腑之言。”

他稍稍掙開,仰臉看著霍臨風:“你爹若是與陳若吟一樣,我必定毫不猶豫地報仇,可他不是,定北侯忠臣良將,邊關數十載的太平,百姓多年的安穩生活,都是他的功勞。”

容落雲無法為一己私仇說服,從而不顧其他。

“並且……”他訥訥道,“我還有一己私欲做條件,但我尚未想好。”

私欲?霍臨風疑惑地問:“什麽?”

容落雲答道:“我想向霍家……”他凝神盯著霍臨風的表情,似是難以啟齒,偏又心意堅定。

半晌,他緩緩地說:“要了你這個人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小霍:爹,有人提親(?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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